遍地殷红的鲛珠仿佛比天裂还要耀眼几分,却刺得鲛人心肝没有一处不疼。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在这一刻二长老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并不明白鲛人是什么样的。那些遥远得几乎快要褪色的记忆里似乎也没有像她这样的鲛人。
逝去本就是命理的轮回,天地的规律,纵有不舍、不甘……种种挽留,但是也并非不能释然,至少大多数生灵绝不会一直沉沦于这当中。可是悲伤至双眸泣血的鲛人,二长老哪怕是翻遍记忆所有的犄角旮旯也没有寻到一点踪影。
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伸出去的手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二长老抬起头看着一片血红的天空,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王从来不是某一人某一族所封,而是天地的选择与意志。王为天地献祭必将受到天地的送别。天地不仁却又大仁,这个时候不论做还是不做并没有什么区别,顺其自然或许更能多得几分怜惜。二长老掐着的法决陡然之间散去,往后退了几步,不再看趴在地上沉浸在自己悲伤中的秦青桐,而是将目光凝在虚空中缓缓成型却又缓缓溃散的鲛王花。
看着虚空中的那朵鲛王花二长老心绪复杂,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帷幔轻舞的大殿。他至死不悔心心念念的都是殿中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若非如此这最后的生命印记又怎会是鲛王花?
二长老手中多了一块留影的玉佩,不论如何既是他的遗愿,她们便不该违拗,哪怕心绪复杂,甚至隐隐有毁却的冲动。
在鲛王花盛开的瞬间天地复又恢复清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劫难开始之前。天地间处处祥和,处处莺歌燕舞欢声笑语,连那些沉睡的草木都在瞬息之间复苏将所有的潜藏供给枝头上的花朵,誓要将自己的美丽全部奉上。
鼻尖萦绕着馨香能叫所有生灵忘却种种的烦恼,悄无声息中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心田。诸多美好的事物都在这一刻将自己的美好全部奉上,也是在这一刻凡是在这片天地中的生灵除却像柳青嗣这样根本唤不醒的所有的生灵都将目光凝聚在了虚空之中处处可见却又不是的鲛王花上面。
摇曳的花朵随着天地间的妙音起舞又像是照着某种旋律告别,哪怕它只有一个虚虚的身躯连一个完整的雏形都没有,可是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否认它的美丽和忠贞,以及那蕴藏着的纯粹。
花有重开日也有终了时,世间不会也不可能存在永恒盛开不谢的花,哪怕是凝聚了一方天地意志的花也不过只能在生命的尽头绽放须臾之美。
秦青桐看着那朵美丽包容万物的鲛王花鲛珠如雨瀑却在说不出半个怨恨的字。冥冥之中似有感知,哭着将玄青天水霖冰玉匣和骨剑取了出来,想要恭敬的放在她跪倒的面前可是每每早放下却又心悸,终究还是不曾放下而是将两者牢牢的抱在怀中。
鲛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一颗又一颗的砸在玉匣上落在骨剑上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将秦青桐的心洞穿。
鲛王花不过是逝者对天地的告别也是天地对逝者的仁慈,终将行至归途。在既定的瞬间消散化作片片光雨散落在天地间,逝者的意志在天地的袒护之下会将它们带到它们要去的任何地方,庇护着逝者所眷念着的生灵。
天地仁慈自然不曾也不会只偏顾某一生灵,虽顾念逝者的遗愿,却也会将眷顾撒向这方天地,凡是为逝者的失去、鲛王花的凋零有感这皆会得此份机缘,荡涤神魂。同样冥冥之中既也得别人恩惠,自有因果存续,这又未尝不是天地的偏袒?
大片大片的光雨没入玉匣、骨剑之中也没入秦青桐的身体之中,躯体和神魂的温暖却也驱散不去深入灵魂的哀伤和悲痛
。秦青桐扬起头只看见一瞬间碧空万顷转瞬就是顷天末日之像。收紧双臂将玉匣和骨剑牢牢抱住,似乎只有这带着她父亲气息的玉匣和骨剑才能悄悄填补她那空洞洞的心。
直至所有的光雨在天地间消散,秦青桐这才敢低下头凝视她父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眼睛还是半点也不受控制。但是她空洞的心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那个像山岳一样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已经在天地间消散了,她如果继续沉浸于痛苦悲伤之中只怕失去的会更多更多。
秦青桐苍白的脸依恋地在玉匣和骨剑上蹭了蹭,随即就是小心翼翼地将玉匣和骨剑收起来置于丹田之中以小生境之力蕴养。强迫自己阖上心门将泪意狠狠地扼于眼眶之中,将落了一地的鲛珠全部摄于玉盒之中不见一颗散落,拔腿就往大殿之中跑。
二长老一直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几次欲要阻拦却又没有阻拦的理由。对逝者的告别于鲛人而言既重要却也不重要,她们从天地间来又回归到天地之中并不必太过悲伤。可是子爱亲亦如亲爱子本就是天理,她有什么阻拦的立场?譬如那桑梓岭说是亡者的安息之地也对,是生者的寄托更无不妥。离开之前她或许应该去一趟桑梓岭。
二长老三两步上前一把将秦青桐挟于怀中飞速腾挪,不过是片刻就进到了大殿之中。
生者借天地之势结定的生死契约,哪怕是用尽种种手段终究也不可能背弃情之所起之时的执念和初衷。因此哪怕秦天已经竭尽所能,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堪堪保下柳青嗣的性命而已,反噬之痛和噬心之苦柳青嗣却是避无可避也不会避。
大梦沉香自入生灵体中呆生灵沉睡之后自成一界,虽不能将契约的反噬消弭却可以通过自身的特殊为契主留一线生机,带契主破梦而出之事亦是新生。
可是纵然有大梦沉香的加持,柳青嗣仍旧面若金纸,气息微弱得可怜。秦青桐却是欲要上前而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