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鲤鱼-《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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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露生看了这信,知道小四在上海平安、且有进益,心里替他高兴,含笑向求岳道:“所以说人这一辈子,运数实在难料,你看他孤儿一个,衣食不周又无教养,怎想到能有今天?要是以后能在报馆做个稳当差事,那又比在厂里强得多了。”
金总杠精:“工人怎么啦?报馆的也不一定就是好货,工作还分谁比谁高贵了。”
“工人也不是不好,要说养家糊口,只怕咱们厂里还赚得多些。但报社毕竟是书香地方,人在那里开蒙启智,这总是一件好事。要不怎么说纵然万两金、不如一卷书呢。”露生说着,眼中就有些幽思,“我是觉得这孩子性格忠厚,和你倒有几分相似,可怜他没有父母,稀里糊涂地过到现在,能遇见贵人,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求岳知他是有感而发。当年的小黛玉兽,不也是一样吗?小四倒比他运气又好点,李小姐是开明人士,没有那么多门第规矩,在报馆里也不受班主的欺凌打骂。只是祸兮福兮,若是没有这些经历,露生未必会有今天这样的才学,小四要不在工人里长大,也未必能有如=·这样忠厚的性格。
他怕露生想多了又伤感,因此故意说些屁话,啃着苹果笑道:“母仪天下黛玉兽,是个人你都操心,操心大学毕业的吧。”
露生道:“放你的屁,你几时做皇帝了?”
金总凑到他脸上:“哎哟,原来你也知道皇帝皇后是两口子。”
露生也笑了,伸手拍开他,求岳却抓了他的手,细看他眼睛:“你怎么回事,这眼睛怎么像哭过的?”
露生揉眼道:“何尝哭了,最近睫毛又长了,总往眼睛里头去,你待会儿帮我剪一剪。”
求岳不由得心里好笑,看他上下分明的两排毛刷子,一根根安分守己得很,哪有一个往里倒的?反正黛玉兽脸上的东西是习惯性背锅,上次是眼珠,这次是睫毛。也不说破他,真拿了修髭的小剪子,叫他坐在怀里,一面剪、一面说:“明天你别去传习所了,石市长约我出去玩,你也跟我一块儿去。”
“我去干什么?”
“哎,别乱动,老子本来手就笨,再动给你剪秃了。”求岳大气不敢出,捏着小剪刀倒像狗熊摘樱桃,“家庭聚会,他夫人带着小孙子来,你说我一个人去成他妈晚辈了,我又没女人,带我爷爷去?”
露生扑哧笑了,求岳又叫:“笑屁,别动,剪子戳眼了。”
露生就忍了笑,大眼睛滴溜溜睁着:“可是徐大哥他们刚来,我还要张罗班子呢,一个人跑出去玩,也不好,要么你叫周叔陪你去。”
“周叔算我什么人啊?工作也要劳逸结合,正好明天也是星期天——你说沈先生他们来那么久,你也没带人家出去玩过,团队建设不到位啊。”金总小声教育他,怕大声把睫毛吹起来,“就这么定了,明天你跟着我,叫周裕陪着那边,大伙儿都放一天假。”
“那咱们去哪儿呢?”
“跟着哥哥就行啦,问那么多。”求岳一撂剪子,笑:“精致男孩,好了!”
第二天老陈开车,会同石市长一家,两家人同往句容去。金求岳头天卖关子,上车了还神神秘秘,光说是搞“男人的活动”。
——其实就是钓鱼啦。
露生见他们个个戴着草帽,作工装打扮,还带了胶鞋预备逮虾,笑得了不得:“原来石市长有这个爱好。”
石瑛叫夫人带了孩子,自去田野玩耍,一面支了杆子笑道:“我才惊讶,明卿这浮躁脾气,居然喜欢钓鱼,这里倒是比江钓来的好,秋水鱼多,都贴秋膘了。”又指他外孙道:“上回你做的酥饼,我小孙子喜欢的很,剩了几个带回家,都叫他一个人吃了。”
露生惋惜道:“怪求岳不肯告诉我,早知是出来野游,我就给孩子预备点零食了。”
“大家出来玩,就是野炊才有趣。”石市长熟练地朝河里撒窝饵:“甚少见你出来,你们高门大院家事繁重,秋游一次,随意才好,不要瞻前顾后地费心。”
此处非句容河正流,是宝华山上下来的一脉野河,绕山而过,水清且静,冬天也不大结冰。求岳刚来句容的时候,就笑说这地方钓鱼倒好,说了许多次,究竟没来过。河阴是一望无际的棉田,北面山脚下星罗棋布的就尽是田舍。他三人各支一竿,在马扎上闲看农妇采棉,蓝天旷野,自有一种田园野趣。石瑛望棉田道:“今年风调雨顺,这看着棉花是丰收了,你们生意又好做一点。”
“只要外人别捣乱,丰不丰收都好说,不过丰收当然是好事,原料多、产品多,可以往外出口,那个赚得更多。”求岳咧嘴一笑,给石瑛的烟斗递火:“今年蚕丝收成也不错,苏州丝厂在跟我们接洽呢。”
“你要搞丝织?那就真是一统纺织业了。”
“往年给南洋出口,你争我抢的老是被压价,把丝织业统合起来,同进同退,明年出口的时候,要么一根丝不给,要么我看他们自己吐丝?”
说白了,中国仍是全球最大的生丝出产地,也是最大的原棉生产国,因为是世界罕见的白银流通大国,别的国家外贸需用黄金,中国外贸却只要白银,因此无论是原材料还是加工品,都比同样产丝产棉的英属印度要受人欢迎。
此时此刻的中国,并不是后人想象当中的那样无力,事实上,它有很独特的经济优势,在出口上也有一战之力。
石瑛赞许道:“你给国内的工商业者,作了很好的榜样。”
“别看我吃肉,我也挨打啊。”求岳苦笑:“美国人狂买白银,这不眼看着国内的银价又涨了,全世界银价都在涨。税又重,货币又紧缩,我们周转起来也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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