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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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昂起的下巴收了收。太监觉得,也许,有些人面前,还是客气点好。

    在进入内宫前,君珂被要求洗浴更衣……太监说她在牢里呆了一天,沾着秽气,不能见贵人。

    君珂冷笑……这时候你想起来我是从牢里出来的了?

    叫她洗澡她就洗,宫女在一边盯着,将她的衣物收拾在一起,拿了出去,过了一会捧了全新的衣物过来,从里到外全部换过,君珂拿了就穿,末了嘱咐道:“我原来那套衣服是新的,请洗干净了还还给我。”

    宫女满口答应,捧着她衣服去了。她出门的时候,看见两个宫女,捧着个纸皮封袋,匆匆地先往常春宫方向去。君珂望着那两个宫女背影,撇唇笑了笑。

    一路穿花拂柳,过重重宫室,到了传说中号称“西宫”的姜太后寝宫常春宫,这位出身掖庭罪奴,后为皇帝亲母的姜太后,生平最恨自己出身低贱,所以将自己的常春宫修筑得美轮美奂,豪贵远胜沈太后的寿熹宫。

    珠帘玉幌之后,姜太后端坐榻上,和自家孙女一样,她也不喜欢拿脸见人,非要在帘子后摆出个圣母端庄模样,透过袅袅的檀香烟气和珠帘的缝隙,隐约可见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

    自然不太好看,搜了君珂衣服,原以为拿到供状,谁知道那叠纸莫名其妙,用炭笔画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填着些古里古怪的字,根本不是供状!

    君珂垂眉敛目恭敬礼拜,心里却在暗笑……供状?我会留着给你搜?您老现在搜着的,不过是我和纳兰述牢房上头的小人漫画而已。

    “君姑娘最近名动京城。”上头的太后毕竟宫廷沉浮多年,养气功夫常人难及,很快恢复了平静,和君珂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末了才道,“出名是好的,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如此出名,风头太盛,佼佼者易折,还是该得收敛些才好。”

    “君珂恭领太后教诲。”

    “你也到了合适年纪。”姜太后看她的眼神居然充满慈爱,“可有中意的儿郎?若没有,哀家不妨也为你操操心。”

    君珂“娇羞不胜”地低头,“不敢当太后垂问,君珂自幼和他人有约,只是不幸失散,君珂曾有誓言,一日不寻着旧友,一日不言婚嫁。”

    “是吗?”姜太后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和一丝释然,笑道,“哀家年纪大了,就爱操心这些小儿女事,就像明映郡主,年前和冀北订了口头亲事,如今也快到时候了,哀家总急,巴不得她早些嫁了,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哀家日日担心,怕被那些不知自量的狐媚子,拈不清轻重的下贱平民,给趁了空去。”

    “郡主金枝玉叶,敏慧多智,她手中的东西,怎会给别人趁了空去?”君珂微笑,“只有君珂这样的心智愚钝者,才会堕入奸人陷阱,太后完全不必替郡主担心。”

    姜太后手中的茶盏和珐琅护指轻轻一磕,听起来像是一声冷笑,“说得也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心机谋和遍地陷阱。可惜,总有人以为自己面前是康庄大道,得意忘形。遇上这样的人,哀家有心帮扶,也耐不住她自寻死路。”说完叹息。

    “是。”君珂微笑,不肯多说一个字。

    姜太后凝注着她,眼神渐渐泛上恼恨,终于忍不住,淡淡道:“听说先前你和云泽有点龃龉?想来是有些误会?也是,和我姜家,你一介女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龃龉?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如和哀家说说,哀家自会替你和云泽说合,云泽素来大量,定不会与你为难。”

    她自认为这番话已经给了君珂好大台阶,已经暗示她只要交出供状便一切既往不咎,说到底这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势单力孤,想和庞大的姜家硬抗?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只要她愿意服软,不妨先留她一命,不然只怕于云泽名声有损,等到以后事态平息,想捏死她随便找个办法便是。

    君珂眨眨眼睛,抬起头,天真单纯地道:“君珂怎么敢与姜郡主有龃龉?姜郡主自己到燕京府击鼓鸣冤,想来有什么冤情?太后不如亲自召郡主来问问?”

    姜太后手中指甲发出“格”的一声裂响。

    这个软硬不吃的君珂!

    “没有?最好。”她冷然起身,俯视着君珂,“今日召你来,是想着你一介女子,参与武举,整日舞枪弄剑,喊打喊杀,戾气不免太重。哀家怕你不知自量,招惹祸事,想着要给你静静心才好,这么着,哀家赏你一卷《金刚经》,你去常春宫外跪诵,修心养性,涤荡杀气,也为你自己积德祈福,免得擂台之上有所伤损,什么时候将《金刚经》倒背如流,什么时候回去吧。”

    她转身,阴恻恻吩咐身边嬷嬷,“君姑娘诵《金刚经》,务必虔诚,否则佛祖难免怪罪,你去看着,但背错一个字,便赏她一戒尺,总要她虔心礼敬,一字不错才成。”

    “是。”

    君珂冷笑。

    还以为上演甄嬛传?

    不过这位段数也不下于甄嬛传了,瞧这理由,找得多冠冕堂皇,谁想拦阻都不能。

    “谢太后恩典。”一卷厚厚的《金刚经》掷下来,君珂若无其事接了,起身就向外走。

    出门的时候,听见姜太后懒懒道:“哀家困了,要歇一会,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吵。”

    不用猜,老太婆今儿一定“一睡不醒”,要由着人作践她,直到她乖乖交出供状为止。

    两个嬷嬷押着她向院子中走,故意挑石板路,选了块最凸凹不平的石板,拿腔捏调地道:“君供奉,就劳你在这里跪诵吧。”

    君珂慢吞吞地“哦”一声,作势要跪,身子一蹲,忽然“啊!”地一声。

    她这一发声,两个嬷嬷立时要呵斥,头一低却见君珂直勾勾盯着自己腰腹部,神情惊异。突然想起君珂的“神眼”之名,心中一跳,呵斥便停在了喉咙口。

    “君……供奉,”一个嬷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怎么了?可是看见了什么不好?”

    “嬷嬷是不是常常腰酸?夜间因此失眠?”君珂正色问。又指指另一个,“嬷嬷是不是腹部常有疼痛感,有时还能摸到包块?但是睡下时又消失?”

    两个嬷嬷脸色变了,急急道:“是!君供奉神眼!供奉可有妙法?”

    君珂眯起眼睛,对那两人瞄了又瞄,叹气:“哎哟,好大的阴影……”

    两个嬷嬷醒悟,其中一个立即找出一个锦垫,又寻了块荫凉平整地面,对君珂赔笑道:“君供奉,我等也是下人,太后的话不敢违拗,不过这点方便,还是给得起的,您担待。”

    君珂微笑,舒舒服服在厚厚的垫子上跪了,拿起《金刚经》,叹气,“背不起……”

    “老奴们不会为难姑娘。”嬷嬷们忙道,“您照着读便是了。”

    “读得太流利,怕是太后也不信呢。”君珂愁眉不展地道。

    过了半晌,在假寐的姜太后,懒懒翻了个身,听见远处院子里隐隐的断断续续背诵之声,还有间隔的戒尺“啪”地击打之声,和不断的惨叫之声。

    她满意地笑了笑,对守在一边的其余侍女们道:“这世间没有什么神异也没有什么强,一切强不过尊贵。”

    “您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任谁什么傲气女子,在您脚底也得俯伏尘埃。”一众侍女凑趣微笑。

    “傲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愿意去折。”姜太后淡淡道,“去,把郡主请来,请她亲自监督这丫头念经,想必这一场经念完,这丫头这辈子也不能在云泽面前再抬起头来。”

    “太后英明。”

    姜太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慵懒而自傲的哼声。

    在那个院子里,君珂也在哼。

    舒服地哼哼。

    她坐在锦垫上,双腿交叠,靠着凉润的墙,躲在花台荫凉下,吹着暗香隐隐的夏风,有滋有味地翻着一本《西京杂记》。

    每翻上一章,她抬头,惨叫一声。

    两个嬷嬷坐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念着《金刚经》,一个弹着戒尺,时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君珂的惨叫,就像同声传译,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纳兰君让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被罚场景。”

    原本行色匆匆,微带焦急之色的皇太孙,蓦然停住了脚步,随即一步横跨,挡住了身后的人。

    身后的是沈皇后的得力大宫女,见太孙蓦然停住脚步,愕然不解,探头想要去看,纳兰君让又一个转身,道:“劳烦孙姑姑了,不过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打扰太祖母的好,我们还是回凤藻宫吧。”

    那孙姑姑愣在那里,被纳兰君让不容分说拽着袖子又拽了回去,摸不着头脑的大宫女,一边匆匆被拖着向前走一边想太孙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先前急急地到皇后宫里,硬搬了她来,说要从姜太后这里想办法带走一个人,皇后看太孙难得有事相求,特意派了她来,谁知道门都没进,居然就这么又回去了!

    咱们太孙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孙姑姑忧愁地叹息……

    这两人的身影刚刚转过常春宫宫门不远,一抹雪白的衣角,飘过常春宫前的水榭花台。

    那人在常春宫前停了停,听了听里面的“惨叫”,眉目沉静。

    “大师……”身后的太监试探地问,“您是要去常春宫吗?容奴才通报。”

    那人回过头来,眉目清透,如月色镀雪,天光染云。他似乎在风中聆听,又似乎只是在将某个过去浅浅回想,眼神里有种柔软的凝定,渐渐化作几不可见的一抹微笑。

    那样的笑意,祥和安稳,却又带微微的惆怅。

    像看见从另一个星空飞来的雁,带来这一生未见过的他乡的星光。然而那光未落进有缘者的眼眸,只在某一处高远,幽幽地闪亮。

    “现世安好,”他合十微笑,“我已经见过要见的人,走吧。”

    太监松了口气……今天梵因是进来替重病的贤妃祈福的,贤妃吃长斋,最是信佛,如今药石罔效,大去在即,只想见梵因一面,求问来世因果,梵因才进宫一见。不想从贤妃宫中出来,梵因竟不提出宫,自顾自地便走到了这里,倒让他莫名其妙担着心,好在终究没有进常春宫。

    前面那人,背影笔直而清逸,一抹淡色的衣角,散在风里,和人一般的静而含蓄。

    如那未说完的半句话。

    “现世安好,但愿去日无忧。”

    君珂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两人来过,她悠哉悠哉把一本书翻完,算算时辰差不多,伸个懒腰。

    两个嬷嬷紧张地看过来。

    君珂笑笑,眼神里小小狡黠,两个嬷嬷其实没大病,一个腰椎间盘突出,一个疝气而已,其实到这个年纪,谁没个七病八痛的?

    正要和两个嬷嬷说下日常保养,忽听身后一人倒吸一口长气,惊怒交集地道:“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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