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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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伺候朱光的人,此刻都已经倦极而眠,柳杏林累了一天,也蜷缩在屋门口的软榻上睡了。
却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自墙头掠过,夜色里身形轻如鸿羽,落在了公主府的墙头。
公主府沉沉无声,一些女护卫恪尽职守地在巡逻,那人似乎十分审慎,在墙头上等了半晌,等到护卫巡逻的一个空隙,才从墙头闪下,一步一看,慢慢接近朱光休养的那个院子。
她走了一截,正要接近那院墙,突然警惕地停住,伏身于草丛,过了一会儿,一队不提灯,着薄底快靴,行迹诡秘的护卫,从她面前快速行过。
“公主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巡视护卫就巡视呗,在自己府里也偷偷摸摸的,还要咱们换鞋。”有个护卫唧唧哝哝地道,“做啥呢这是?”
“噤声!”另一人立即低声道,“公主说这叫外松内紧,谨防小人。主子们的主意,你瞎猜啥,照着做便是了!”
草丛里,那个人影,伏得更低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小姐说得不错,果然公主府有诈,看似毫无防备,其实步步惊心,这么小心保护着,看来朱光真的醒了。
眼神里掠过一丝狠厉之色,那人的气息却越发下沉而小心。
一定要慎之又慎,出不得一分差错,否则便得连累小姐!
气息这么一沉的时候,那人忽然觉得咽喉一紧,然而那感觉随即消逝,她也没在意。
又等了一阵,护卫巡过,四面无声,那人比先前更小心地起身,一路不惊草叶,落足无声,身影如黑色流光,轻轻越过了朱光所在小院的墙头。
她在墙头略一打量,果然发觉院子四角隐约伏着人影,心中关于朱光果然活着的猜想进一步得到证实,无声冷笑,顺着围墙飞快行走一圈,每到一个护卫角,便弹出一枚制钱。
制钱无声无息打入那些护卫的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然滚落,地上落枚制钱是很正常的事,谁也不容易想到这是制人穴道的暗器。
解决完护卫,这人又仔细观察,确定四面确实没有暗桩之后,才轻轻飘落在地。
小院门口,柳杏林熟睡着。
来人知道他没武功,毫无顾忌地从他身边过,经过他时眼神里凶光一闪,但终究收敛住了,觉得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直奔室内,两个大丫鬟在榻边打盹,月光自窗缝透进来,濛濛射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四面光线暗昧,像蒙了一层灰。
那人脚步踏碎灰白的月色,直奔榻前,人还未到,手指一动,一枚黑色药丸已经落在掌心。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被子拉到鼻子下。
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被子,手指一端床上人的下巴,咔嚓一声卸掉下巴,将药丸弹入,随即一拍下颌复位,三个动作干净利落,眼看那药丸进嘴,她不禁满意一笑。
然而这一笑,笑到一半突然凝固。
刚才那下巴,怎么那么冰冷……
背后忽然一冷,浑身汗毛都似在瞬间一炸,一种仿佛被无数森冷目光盯死的感觉,令她浑身僵硬,血液都似凝固。
四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她僵硬地回转头,然后浑身一颤。
不知何时。
门口打盹的柳杏林,正肃然端坐,看着她。
榻边两个睡死的大丫鬟,抬起头目光憎恨,盯着她。
门口,几个面无表情的大汉,双手抱胸,瞧着她。
窗口,几个睡意惺忪的少年,趴在窗台,对着她。
头顶、门边、床侧、帘后,每个可以站人的地方,都有人无声站在黑暗和阴影里,一声不出,仿若鬼魅般,站成了一片幢幢的黑影,用一种表情一种眼神,围观她。
这种鬼气森森的感觉,比乍然灯亮陷阱突现还要令人惊怖。
众人目光汇聚之处,那女子面色死灰,忽然抬起手来。
众人都露出戒备之色,等着她拼死一搏。
“咔咔。”两声微响,那平平无奇的短榻榻身,忽然弹出两根木条,正击在她膝窝,击得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掌心里一枚黑色药丸,也骨碌碌滚落。立即有几名护卫上来,将她制住。
“来了吗?”一片寂静里,有人悠然穿堂入室而来,衣袍拂过这初夏夜露,留一路淡淡水木香,他含笑看过来的眼神亲切,仿佛当真便是殷勤待客的主人。
亲切的纳兰述,一路亲切地过来,俯身看了看那女子,正是前夜指控君珂杀人的姜云泽的侍女,这女子并无畏惧之色,眼神里泛出必死的决然,毫不退让地狠狠盯着他。
“来了啊?吃过了吗?心情好吗?”纳兰述就像好客的主人,微笑问了三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侍女一愣,原以为面对的是严刑逼问,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谁知道睿郡王玩的这是哪一出?
“没吃就多吃点,别饿着肚子上路,朱公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不吃饱点,怎么逃得过他?总不能死了一次,再死一次啊。”
那侍女一惊,霍然回头,床上的被褥已经掀开,有人将朱光扶起,那人冷冷地睡在冷月光里,脸向着她,嘴半张,眼瞪直,死不瞑目,脸上临死前震惊的表情,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肌肉僵化扭曲之后,化为一种怪诞的神情,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恶毒的讥笑。
月光里,那人冷冷地笑着……
侍女发出一声失魂夺魄的尖叫,一滩泥般地软在了地上。
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前,侍女寒蕊,刚刚出了姜府往公主府去的那个时辰。
姜府后院姜云泽的闺房里,有人未睡,幽幽灯火下托腮沉思。
灯光映着她云鬓花钿,夜深,她未卸妆。
似乎在沉思,似乎又在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几个亲信侍女,大气不敢出地伺候在一边。
她忽然问:“寒蕊出去多久了?”
“回郡主,一刻钟。”
“可顺利?”
“对府没有动静,应当顺利。”
她沉默了一下,又问:“柳杏林可曾出府?”
“自跨进公主府后,就未曾出府。”
“今日我让人找的那个重病患者去医馆求医,他也未出?”
“是的,医馆来人去公主府报知柳杏林,柳大夫说这边病人还未脱离危险,让那边等等。”
“当时柳大夫气色神情如何?”
侍女犹疑了一下,道:“似乎……精神不振。”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那侍女小心翼翼道:“郡主,您放心,寒蕊是受过您大恩的,就算那边这次是计,就算她真中了计,也断不会牵连到郡主您身上……”
“寒蕊出现在那里,不牵连,也是牵连。”姜云泽淡淡道。随即起身,道:“给我更衣。”
“这么晚了,小姐您要去哪里?”
姜云泽听着隔壁府中没有动静的动静,唇角浮现一丝淡而冷的笑意。
“我去……翻盘。”
公主府这边全盘陷阱等人自投罗网,姜府那边,西北角一个小门无声无息开了,一乘四人软轿,悄悄抬出了门,没入夜色中。
一刻钟后,距离两府不远的燕京府,鸣冤鼓被人重重敲响!
“姜左相府明映郡主,为侍女诬告他人事,特来鸣冤告诉!”
夜色里鼓声沉雄,声声传入重重府衙深处,惊得打瞌睡的衙役急忙冲出门查看,便见几位侍女泪流满面,扶着一个戴帷幕的女子,那女子正艰难地手持鼓槌,使出全身力气敲鼓,她身姿纤细,轻弱似可被风卷去,宽大的深紫衣袖卷落,露出的一截手腕白而细瘦,让人担心那鼓槌过重,会将这娇女伤折。
衙役不敢怠慢,赶紧将姜郡主请入府衙,连夜请来燕京府丞,自然不能让千金之女过堂,忙将姜郡主请入内堂。
这边刚请入内堂没多久,还不知道郡主在内室里和府丞告了什么,那边鸣冤鼓,再次被重重敲响!
“正仪公主向正仪,为姜左相府明映郡主指使侍女杀人并诬告事,特来鸣冤告诉!”
一夜之内,两位帝京天之娇女亲来鸣冤击鼓,燕京府头都大了,只好再大开正门迎接向正仪,向正仪大步而入,手中拎着被卸了下巴的寒蕊,往地上一掼,冷声道:“府丞大人!昨夜这侍女指控我和君珂合伙谋杀朱光,你当时在场是不?实则是这侍女,杀朱光在前,试图灭口于后!今夜她潜入我府中,意图将朱光灭口,被我抓个正着!人证俱在,无可辩驳!府丞大人,麻烦你立即点起衙役,前往左相府,将那纵使恶婢杀人还意图栽赃的女人,捉拿归案!”
向正仪自认为这番话言简意赅,人证俱全,没有什么好再啰嗦的,谁知对面府丞大人张口结舌半晌,吃吃道:“公主……怕是有误会吧……”
“嗯?”向正仪眉一竖,拎起手中寒蕊,“这个女人出现在我府中,再次下手害朱光,此事朱家、睿郡王、柳大夫、我府中人都亲眼所见,人证都带来了,难道你质疑我在作假?”
“不敢不敢,此女有罪是必然的……”府丞连连点头,“不过……”
“那就速速点人去捉拿姜云泽!寒蕊不过一个侍女,和我等无冤无仇,没有主子指使,怎么能有如此毒计!”
“公主你误会了吧?说姜郡主指使?这,这怎么可能?”
“不是她能是谁?”向正仪不耐烦地将府丞一推,“哎呀别啰嗦了,等下我自然让这女人给你证据!现在速速去传姜云泽。别给她跑了!”
“这……”
“不劳公主担心,我已经在这里了。”
蓦然一声带笑回答,惊得众人抬头,随即便见内室帘子一掀,一个戴着珍珠帷幕的紫衣少女,缓步出来。
向正仪呆了一呆,她认得姜云泽的声音,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先一步到了府衙,一边想姜府已经被围她怎么出来的?一边冷笑道:“你在?好极!许是做贼心虚,自己先来认罪了?”
姜云泽笑而不语,施施然在堂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向正仪看她还是那副高贵冷艳做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而戟指,“府丞大人,你要包庇罪人吗?为什么还待她如上宾?”
“公主。”魏府丞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抹汗,“这个……因为……”
“因为我不是罪人,我是证人。”姜云泽缓缓整了整衣袖,姿态自如,珍珠帷幕光影动荡,她的眼神却凝定森冷,“方才,我已经向燕京府击鼓鸣冤,首告我的侍女寒蕊,受人指使,丧心病狂,杀害朱光公子!”
“!”
一室震惊至无声里,姜云泽嘴角不为人知地一撇,继续淡淡道:“再告有人居心叵测,买通我的侍女,试图构陷于我,妄图以一出‘被冤’假戏,博人同情,并除去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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