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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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胜利不过寥寥数字,换万众沸腾称许,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来的艰难。
阴谋心机,终败于攻心的智慧,和世间最博大的风度展现。
皇朝的上位者,在天下御宇之地定下这样的计策的时候,自认为足够了解君珂,知道那是个不可用强却可以用悲情软化的善良女子。
但最终他才明白,他远远还不够了解君珂。
纳兰君让觉得今天的茶清苦,泛出层层滋味,千变万化至难以描述。单调如一的心事,到此刻终觉翻涌。
擂台上的少女,笑容绽若奇花,长剑如雪,映她肤光如玉,她那样金光迥彻的眼眸,照见他内心的冷与空漠。
像在那样无际的眸子里,看见属于自己的空城。
唇边不知何时沾着涩涩的叶片,纳兰君让一垂眼,才看见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一杯茶喝到见底,还在吃茶叶。
身后的护卫目瞪口呆望着他,想笑不敢笑,拼命低下头。
终究还是失态了。
纳兰君让叹息,觉得心底像是塞进了一团带刺的茅草,乱糟糟的理不清,在灼热的心火里,似乎要随时燎着。
他身侧,兵部几位主事和仲裁副手,还在唧唧哝哝地讨论,不甘心地表示君珂不算完胜……君珂剑脱手,洪南落擂台。那些得了上头暗示的主事,坚持君珂剑先脱手,该算败,最起码也只能算平手。
纳兰述在拍桌子,“落擂台就是输!君珂武器脱手那是诈敌!”
“哦?郡王真是慧眼。”沈梦沉笑,“落擂台就是落,落武器却不算落。不知道郡王的眼睛,是不是左眼看人,右眼看鬼的?”
纳兰述闭起左眼,用右眼看了看沈梦沉,摇摇头道,“不,我看见的不是鬼。”
他话说了一半,沈梦沉却不问,摊手笑道:“陛下虽令我等仲裁,但兵部诸位主事也有参议权,谁是谁非,不妨各自投票表决?”
“我看见的是狗肺狼心。”纳兰述才不管他不问,说完自己的话,才冷笑道,“他们?他们参与表决?难道他们能和我平起平坐也算一个表决?行啊,要表决也行,你……”他指定一个兵部主事,“孙大人,敢问你麾下大军几何?护卫若干?封邑多少里?子民几许?”
那被点到的主事吓了一跳,慌忙摇手,“不敢不敢,郡王,卑职区区一个主事,哪有这些。卑职……卑职万万不敢和郡王平起平坐。”
“你听见了啊?”纳兰述微笑,“他们自己说的啊,我也不占他们便宜,十个主事的份量,算抵得上我一个纳兰述;每十个主事的相同意见算一票,行了,表决吧。”
兵部总共就来了五个主事,就算五个主事全投洪南,也只能算半票……
“既然郡王要以身份论表决权。”沈梦沉不动气,微微笑,笑得媚色流光,“那么是不是也该重新估量下咱们四位仲裁的份量?我自然是不如郡王的,但郡王却也不如皇太孙,是不是应该我算四分之三个郡王,郡王算二分之一个皇太孙?梵因大师方外之人,便算他完整好了,如何?”
纳兰述勃然大怒,显在脸上也不过是阴恻恻的笑,“好极!本王愿意算二分之一个皇太孙,当然得是上半截;沈相算本王四分之三本王也十分荣幸,不过凭你资质,大概只能做下半截,如何?”
这是极其恶毒的攻击了,沈梦沉微笑也不变,“无妨。不过郡王这么希望别人做你下半截,是不是因为你下半截原本就没长齐?”
“够了!”
蓦然一声冷喝,纳兰君让推杯而起,动作僵硬,险些将席面碰倒。
满台上下人人瑟缩,气氛冻得糨糊也似……这玉堂金马,金尊玉贵的两大贵人,竟然在这仲裁席上,为了谁胜谁负,相互攻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更让人崩溃的是,骂到这样,居然还不带一个脏字……神人就是神人啊!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目光缓缓环视一圈,他那小叔叔迎着他目光微笑点头,他那表叔叔含笑饮茶托腮如故,两人都岿然不动,任尔成疯。
刚硬无畏的皇太孙,忽然心中首次升起无力感和不祥的预感。
这一生,这三人,是不是永久都会陷于这样互相威胁互相拆台的对立之中?
“落擂台为判输第一要义。”半晌他终于沉声道,“不必再表决了!”
和其余三人胡乱点点头,纳兰君让眼角瞟过台上少女,她正微微扬头望来,纳兰君让立刻收回目光,绝然而去,他行路素来讲究沉稳,不动袍角,此刻却掠出微微的风。
底下戚真思啦啦队的大汉们已经拉开阵形,左扭胯,右扭胯,跺跺脚,排排跳。
“神眼君珂。”
“必胜必胜!”
“神眼君珂。”
“最亮最亮!”
原本还在台上,沉浸在胜利喜悦里的君珂,唰一下蹦起来,一头扎进了幺鸡的背上……
第五轮比试过后,按例是三天休息才是第六轮,君珂这下真正是名动京城,满街茶馆酒肆,都在讨论她和洪南那一战,满街闲得没事的茶客,都在那拍膝盖打桌子的疑惑……擂台那么大,手掌落下的位置只是那么一小块,那么短的时间,君珂是怎么能猜到洪南的手就会落在那里?还能来得及把自己的手先塞过去的?
怎么猜?一双神眼,再加上被戚真思变态训练方式训出来的判断力和直觉而已。
君珂还没有成为名人的自觉,回去美美睡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刚揉着眼睛爬起来,就被屋顶上倒挂下来的人吓了一跳。
“早!”戚蝙蝠对她展开灿烂的笑脸,递过来一张疑似上厕用的草纸,“大神,给签个名吧!”
君珂一把把纸抓过来,打着呵欠去上厕所了,“谢谢,等下如果我出来你还要的话,我很乐意提供。”
从厕所出来,戚头领自然已经不见了,瘦猴子许新子举着个长饭团,一本正经堵在茅坑门口,将长饭团凑近她的嘴,“君大侠,君大侠,我是尧羽广播影视集团的娱乐八卦记者许新子。采访一下,请问你对於战胜洪南有什么感想?请问你对于下一步比武有什么预想?请问你今年有没有巡回表演的计划?请问你是否对武状元势在必得?在争夺武状元的道路上,你觉得谁会是你最强劲的对手?”
君珂一把抓过饭团,嚓嚓地啃,“我对于战胜洪南没有感想,我对于你堵在女厕门口很有感想,你没看见红砚很憋但是不好意思进门已经转了三圈了吗?我对下一步比武没有预想,我对下一步如何揍你有点初步计划;我今年没有巡回表演的计划,但有将你们的拉拉队解散的打算;在吃菜团子的过程中,我觉得你们的团子如果加点紫菜就更好了,就这样,谢谢。”
一脚踢开嬉皮笑脸的许新子,君珂昂首向前……她现在可算是摸清尧羽卫了,只有彻底厚黑者,才能在他们的摧残下活下去,她相信她以后会活得越来越好。
纳兰述今天不在,武威候嫁女,他受邀赴宴。本来他死活要带君珂去,君珂死活不肯去,最后一句“你做仲裁,还和参加考试的举子公然出入王侯之前,你是不是存心让人说我是走后门拉关系,以后被燕京百姓戳脊梁骨?”纳兰述才悻悻而去,走之前发誓等武举结束后,要带着君珂走遍京城所有豪贵门弟,非得做到哪怕一个小厮,也认得出这是“燕京第一金童玉女”不可!
君珂耸肩……郡王,您的愿望真美好。不过据说,燕京很多贵族家的小厮已经认得了一对“金童玉女”,不过金童是向正仪,玉女是你。
君珂照例去了柳杏林的医馆,看看自己的毒指,看看一些疑难杂症,了解下几家店铺的经营情况,她现在出门偶尔带红砚,大多时候却都是自己一个人,坚决拒绝尧羽卫的跟随。一方面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没有权利使用尧羽卫;另一方面她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身上带着尧羽卫专用的烟花,有什么事,通知一下也便到了。
她从七里巷出来,经过龙泉大街,这条街是燕京八大干道之一,位于繁华闹市,一路上店铺林立,车马不绝,人群多到近乎拥挤,君珂随意在一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圈子边停下,看了看耍猴,那猴子不过巴掌大小,十分精怪,博得彩声阵阵,末了那猴子抓了个小笸箩,来向观众讨钱。
围观的立刻便走了大半,也有些人开始掏钱,君珂含笑摸出个不小的银角子,等着猴子过来拿,忽听身边不远处有人惊呼,一转眼看见一个少年打扮的人,掏出一块五两京锭,搁在猴子的小箩里。
这么出手豪阔,自然引得主人欢喜,赶紧让猴子磕头作揖,那猴子双爪合在一起,正对那人施礼,那人突然一把抓住猴子双爪,扬手狠狠一扔!
这一下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这出手大方的客人竟然出手扔猴,惊呼声里眼睁睁看着那猴子唰一下被扔出人群,直直弹向街面,而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正好辘辘驶来,那猴子身子断线风筝般一弹,正落在马车底!
尖叫声起,众人闭眼,闭眼的刹那,有人似乎觉得眼前淡绿的影子一晃,身周突然起了一阵气流,像是春的柳条被狂风卷过刹那间拂过,转眼过了天的那头。
那淡绿的影子刚才还在人群中,不知怎的一晃便到了街心,五指闪电般一闪,已经越过马蹄踏下扬起的缝隙,弹身、压肩、展臂,一瞬间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在车轮堪堪将要压到那小东西的须臾之间,五指一舒,一捞!
“吱……”车轮在此刻终于止住,离那五指半寸不到距离。
“恢律律……”健马长嘶,头颅高高扬起!
马嘶、人呼、车止、脚步杂沓、一片沸腾之后便是瞬间静止,随即人人转首,盯住了半跪在车轮前,五指紧握的那个少女。
那少女长发因为冲出来太快而微有散乱,掩住了半边脸容,露出来一点鼻尖,在黑发映衬下玉珠一般,她半跪于车前,俯身、压肩、姿势绷紧,还维持着刚才千钧一发间的紧张状态,五指却虚虚松握,像是怕捏坏了什么东西。
万众瞩目下,她缓缓张开五指。
“唧唧。”
惊魂未定的小猴子,抱住她的手指,在她雪白的掌心哀哀叫唤。
“好功夫!”四面观者都松口气,轰然一声由衷赞叹。
耍猴人急忙赶过来,对君珂千恩万谢,谢她救了自己的吃饭家伙,君珂将猴子还回去,摸摸它的头,道“对它们好点,动物也有感情,也知道以心换心,别尽拿饿饭来调教它。”
耍猴人诺诺而去,君珂的眼光,越过他背影,看着刚才的人群,很显然,刚才莫名其妙出手扔猴的人,已经不见了。
“刚才那少年夭寿哦,好端端给钱又扔猴子做什么……”有人一边议论着一边从君珂身边走过。
君珂唇角微微翘起……少年么?
穿了身宽大的少年文士袍有什么用?姑娘我愿意,连你多大罩杯都看得见!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又为什么要突然扔猴?
君珂怀着一腔疑惑转头,正准备和被迫惊马停车的主人家道个歉,车里面主人已经道:“还拦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不要误了我瞧病!啊!肚子好痛!”
君珂赶紧避让到一边,车经过她身侧的时候,帘子被风卷起,她无意中瞧了一眼。
这一眼她大惊失色!
“停!停!”
车身已经经过她身侧,君珂蓦然大呼,拔腿就追了上去,那车上的人哪里理她,疾行匆匆,反而加快了速度。
君珂无奈,一翻身跃上了车顶,再从车顶腾跃而下,一脚踢开了原本的车夫,夺过缰绳,用力扯紧,“停……”
骏马长嘶,扬脖抬腿,油光滑亮的身体上肌肉块块坟起,君珂手臂后束,纹丝不动。
车轮在地面上戛然擦出一溜火花,生生停住,车旁的几个护卫一怔之后刀剑齐出,“大胆!”
君珂一矮身,便从他们平架的刀剑之下窜了出去,窜进了车厢。
“你……干什么!”车内人一声惊呼,却是气息微弱,君珂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头下脚上,放在座位上。
随即她一个翻身从车上跃下,拔剑便砍车轮的榫头,剑光一闪榫头掉落,车轮歪向一边,她快速取下车轮,将歪倒的车身接住,随即一个翻身从车顶上翻到另一边,依样施为,将另一边的车轮也取下。
忽然身后冷风一烈,一声怒喝,“让开!”刀风霍霍劈落,君珂头也不回,手势稳住不动,抬腿向后飞踢,啪一下将这家出手拦阻的护卫给踢出三丈。
“哪来的凶徒,竟敢在这闹市公然劫车伤人!”怒喝声里,原本被君珂一连串闪电般的动作惊得反应不过来的护卫们,纷纷举刀迎上,君珂不回头也不抬头,更不说话,左挪右闪,连连飞踢,将这些人都踢了出去,等人都踢完,另一边车轮也已经取下,她将车轮摆放一边,抓住车身,小心地平放在地上。
她对护卫的拦阻反击快速有力,一副踢滚算完的姿态,但对这车却小心翼翼,仿佛这是不可震动的珍宝,直到两边车身都平稳落地,她才舒出一口长气。
刚站定,身后铿声微响,劲风凛冽,少女霍然回首,黑发刹那卷起如腾腾黑旗,手一抬,“啪。”
一截刀尖紧紧捏在了她指尖,出刀者瞪大眼睛,眼神骇异。
君珂冷冷看了刀尖一眼,手一甩,那护卫连刀带人踉跄退出。
“派个人去七里巷杏林医馆,叫柳杏林立刻带着针刀用具过来!”君珂声音快速干脆,不容违拗,“告诉他,有人要开刀,器具要带全,要消毒,再带干净的毯子,病人需要保暖。”
护卫们怔在那里,君珂挑眉,“想你主子死就站那别动!”
“姑娘……”一个护卫愣了半晌道,“我们本来就是去找柳大夫求医的,只是柳大夫何等身份,会丢下那么多病人,来这里当街诊病?”
君珂忙忙碌碌将车子车帘扯下,示意护卫把车子抬到道路边,又命人赶紧去买布架布围围住车身,头也不回地道:“我是君珂。”
四个字比说一大堆话还有用,神眼君珂,和神医柳杏林号称双璧,如今天下,谁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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